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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萧筱小手里握着那根簪子,小心翼翼地跟在樊仰极身后,像个小随从般,安安静静的,不敢作怪。
    一路上,只见樊仰极不时地停下来东逛逛、西晃晃。她偷偷噘起嘴,却也不敢吭声,就怕惹得这位十四爷不爽,干脆顺路把她送去衙门了。虽然她这两天没再说平郡王的故事,但樊仰极权大势大,随时想把她扔进牢里都不是难事。
    在大街上晃了快一个时辰后,樊仰极终于甘愿回王府了。
    再一次踏进王府的萧筱小,这回可是清醒的,因此忍不住东张西望,几次差点跟丢了。
    跟着这一对主仆东拐西弯的,最后终于进了一个偏厅。樊仰极才坐下,巴格便赶紧招呼仆人送上热茶。
    萧筱小手里捧着那根簪子,手脚无处放地敛袖立于一旁。
    “你还愣在那儿做什么?”樊仰极喝了一口茶,从杯缘看了她一眼。
    “呃?”她反应不过来。“这……是王爷的簪子。”她赶紧抽出手里的簪子。
    “你变笨了吗?刚就说给你了,还捧着做什么?”他不耐地瞪她一眼。“好了,开始吧!说个你觉得最精采的故事来听听。”
    “王爷当真要听我说书?可是……刚刚在那个茶馆……”不是听很多了吗?干嘛还把她抓来这儿说书呢?萧筱小困惑地望着他。
    “刚刚是去观察观察,但我瞧你客人少得可怜,所以想听听你认真说的段子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吸引人。”他淡淡地说。
    其实他是喜欢听她说话。她的声音极有层次,在说书时因着角色的转换也总能变化得很细致,更重要的是,她那吱吱喳喳的说话声总能让屋子里热闹起来,所以这几日他都到茶馆去了,一来是故意给她施压,二来是真的喜欢听她的声音。
    这屋子冰凉凉的,如果成天都能听到她说着话,感觉应该会大不相同吧?
    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她实在想回家帮阿爹煎药,可是眼前这人还是她的大债主,她也不能得罪。“可是小的家中有事,必须要赶回去。那个……改天好不?”
    樊仰极没作反应,但是脸色冷了几分。她究竟明不明白,他是极少会主动邀人来府里的。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!
    萧筱小也不是笨蛋,懂得看人脸色的她赶紧站到他的前面去,抽出折扇跟醒木,开始说起书来。他这人变脸也未免变得太快了!
    “……只见春色风光明媚,垂柳丝丝,师徒三人行到一处,却见一山挡路。唐僧道:‘前有一山,恐有虎狼阻挡。’但是他这猴徒弟却一点儿也不担忧,拍拍胸脯说道:‘扫除心上垢,洗净耳边尘。不受苦中苦,难为人上人。师父,有我老孙在,包你平安无事。’——”
    “等等。”樊仰极举起折扇打断了她。“你这简直是在念书,哪是说书?换了角色,说话就得换个嗓音、换个动作,如此才是说唱俱佳。”
    萧筱小闻言僵在那儿,真想把手里那块醒木朝他扔去,若能敲到额头,大约也会有点杀伤力吧?这家伙是怎样?不知道她很累了吗?她哪有心思在他面前演那猴子啊!
    “呵呵,小的说得不好,谨遵王爷教诲。”她咧嘴假笑,转身敛起苦笑,再来一次。“只见春色风光明媚……”
    就这样,她努力地、卖力地说着书,但这位唯一的听众可是丝毫不给面子,遇到他觉得说得不好的段子,就要她重说一遍,光是这一回书,她已经来来回回说了快十遍,嘴边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了。
    终于,不知道是他倦了,还是觉得没意思了,这才喊停。“今儿个就说到这儿吧!明天你弄点道具,把这段子弄得热闹点。”
    “明天?”她的声音忍不住拔高。
    “怎么,对于我的好心指导,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?”他故意笑笑地说。
    萧筱小的苦瓜脸终于露了出来。“王爷好兴致,怎么忽然想指导小的呢?”
    这些说书的技巧她也不是不懂,有些底子深厚的说书人还会又演又唱,那通常是戏班子出身的,才有这等功力。小时候阿爹也曾想送她去学唱戏,但她吃不了苦,没多久就哭着说不肯去了。家里虽不是富裕人家,但她阿娘去得早,她阿爹对这唯一的孩子可是极为疼宠的,所以她说不去就不勉强了,以至于她现在除了靠嗓音吃饭,真要她唱戏她可不会。
    “你不赚钱怎么还我银子?你该不会以为那一百两不用还吧?”樊仰极又喝了口茶说。
    说话间,仆人端上了点心。“十四爷,这是桂圆红豆粥。”
    那桂圆的香气马上散发出来,飘荡在屋子里面。萧筱小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,连刚刚在跟他“聊”什么都给忘了,眼珠子就猛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甜粥瞧。
    樊仰极舀了匙甜粥,然后瞄了她一眼。“想吃吗?”
    “呃……小的不敢。”萧筱小非常用力地将目光掉转开来,这一转却转到他脸上了。这样近距离地看他,她才发现这位王爷的长相还真是俊美。他的脸庞清瘦,修长的眉眼看起来就是优雅,鼻梁挺而不翘,薄唇的轮廓更是吸引人。这一看把她给看傻了,起码她说书时说到他“俊美无俦”可不是谎言了。
    瞧她脸上显露着馋样还硬要忍住,他差点没笑出来,殊不知她现在发着傻,可是因为他那好看的面容。他拿了一碗甜粥,往旁边的位子一摆。“坐下。”
    “喔。”她傻愣愣地坐下,却动也没动。
    樊仰极吃了两口,发现她没动作,终于又开了口。“吃。”
    “喔。”她呆呆地应,然后这才醒过来,赶紧说:“谢王爷。”
    她低头舀了口甜粥尝,脸庞微微发热,即便是在市井长大,但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一个男子瞧,她还是会有基本的羞耻心。只是当那绵密的红豆一在她嘴里化开,她的思绪立即被转移,眼睛满足地弯了起来。
    敲抬头的他看到她那一脸感动的模样,好奇地问:“有那么好吃吗?瞧你吃得满嘴都是。”
    他说着还想伸手拭去她嘴角的痕迹,但马上就被自己这莫名的冲动给吓到了。他怎么这样冲动地想照顾她呢?好像疼她、照料她是很自然的事情似的。他究竟是怎么了?
    然而筱小可不知道他心底翻腾着的心绪,注意力依然摆在食物上。
    “嗯,好好吃喔!”她狂点头。“这口感真好,还有吞下去的刹那,桂圆的香味都在喉头回甘了,真的很赞。不信你试试,舀一口,慢慢嚼,然后缓缓吞下……”她说着便抓起他的调羹,舀了一口送进他嘴里。
    他竟也这样张口,让她喂食。他照她这说法做了一回,确实这甜粥煮得不错,只是也没好吃到像她说的那么夸张,竟还露出那种幸福得不得了的表情。由于出生在皇宫里,在先皇去世前他都一直住在里头,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?但是,他从来不曾从吃食里得到什么乐趣,起码不会像她那样,有种满足到不行的快乐。
    看着她吃,竟比亲自尝到美味更令人觉得享受。
    “好吃呗?”她一脸期待地问着。
    他耸了耸肩。“还行。”
    “喔,王爷肯定是平常吃太好了,才会都不觉得有何乐趣。吃到好吃的东西就是要觉得感动,这样才是对煮食的人的一种尊敬。”她说着,又笑咪咪地舀了一口吃,脸上的表情很迷人。
    他笑了笑,不知道她是太乐天,还是太容易被感动,一碗甜粥也能吃得一脸满足样。
    “你是不是说书说惯了,所以习惯把什么事情都给夸张了?”他问。
    “是这样吗?”萧筱小偏着头想了一想。“我也不知道。打小我娘就死了,人家听了都说我好可怜,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怜啊!我阿爹对我可好的呢!再说,活着还是有很多好事啊,我这样一点都不夸张啦!”
    “活着还是有很多好事……是这样吗?”他的神情显得有点恍惚。那么他认识了她,也算是一件好事吗?她让他的许多知觉苏醒了过来,这是件好事吗?
    他想起了他的娘亲,在他十二岁那年,她就过世了,死的时候才刚满三十。而今他都快满三十了,有时候想起娘亲去得早,还是忍不揍叹息。他不知道活着究竟有哪里比较好?他的一生总觉得无趣,总觉得那一年若跟着娘亲一块儿被毒死,也不失为一件好事……
    看到他露出了落寞的神情,筱小竟觉得心头一拧。他看起来好忧郁、好寂寞,那神情宛若被抛弃的孩子,让她真想伸手上前抱抱他。他的落寞让她鼻头微微发酸,看来他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了。
    虽然这阵子她搜集了不少坊间的流言,说了他不少故事,但是对于他在朝廷里的实际状况、他过去的生活,可以说是并不了解。第一次见面,她就觉得这人活得并不快活,但她忙着保住小命,因此没有多想。然而多见几次后,总难免会看到他那淡漠神情底下的落寞,令她对他更感好奇了。
    一个人长得这副好模样,生在这样一个天下权贵之家,家里的银两多得可以让一百个阿爹看病都用不完,为什么他却不快乐?
    住在这样偌大的王府里,为什么竟感觉寂寞?
    “你……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吗?”她轻声问,不自觉地放软了嗓音。
    他敛目抬首,神色一变,先前的细致神情已经消失。“你没瞧见这宅子里有很多佣仆吗?”
    “我说的是亲人。”她又说。
    “亲人?”他浅浅一笑。“我父皇过世了,这你知道。我娘亲在我十二岁那年就往生了。至于那些兄弟姐妹……偶尔会在宫里碰到。所以哪来的亲人一起住?”
    “那你应该娶个妻子,生一屋子孝儿,到时肯定很热闹……”她才说完赶紧又打住。啊,她怎么老是学不乖,竟然又说到娶妻生子的事情!不过她还真想知道,他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甚于女人。“啊,天色不早了,王爷若没其他事,筱小可以回去了吗?”
    “你急着回去做什么?”他不是不知道她才刚到王府就想走了,他只是不想让她如愿罢了,绝对不是眷恋着她的陪伴。
    筱小迟疑地说:“是我阿爹该吃药了,回去还得生火煎药,我怕过了时辰……”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你先回去吧!明日再来。”他挥了挥手里的扇子说。
    “明日真的还要来?”她诧异地问。
    “难道你觉得今天那段子说得很好了吗?明天带点道具来,若没说得好一点,我可不放过你!”他拿扇柄敲了她的额头一记。
    道具?难不成她还得做一支金箍棒不成?筱小垮着肩膀,无奈地点了点头。“那筱小告退了。”
    谁想她才踏出偏厅没多久,樊仰极顿时觉得屋子有点安静得过分。但这想法才刚出现,她的嗓音就在院子里面响起——
    “哇啊,这李子好多、好多喔!巴格大哥,怎么都没人采,这样掉得满地哪?”
    筱小的嗓音脆脆的,尤其兴奋时更是带点娃娃音,煞是好听。
    樊仰极一踏出去,就看到一个穿着老头衣裳,但动作可是一点儿都不像老头的丫头绕着一棵棵李树转,一脸兴奋的表情。
    “王爷!”她手里捧着几颗从地上捡起来的李子,一脸开心地喊他。“这个……我能不能捡回家去呢?”
    樊仰极皱起眉头,他从没注意到这李子树结满了这么多李子,这李子也没人去采,只有负责打扫的佣仆会把掉在地上的李子扫掉而已。
    “干嘛捡地上的?喜欢就摘新鲜的。”他大方地说,不懂就几棵李树罢了,怎么也能让她像捡到宝一样?可一听到她那兴奋的嗓音,他很自动地就这样开了口。
    “真的吗?谢谢你,王爷!”她开心地伸手摘李子。“我阿爹最爱吃腌渍的李子了,把糖跟姜末混一混,再把李子腌好,尝起来又酸又甜的,王爷吃过吗?”
    “呃,应该……有吧?”樊仰极回答得有点不确定,转头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巴格。
    巴格嘴巴虽然没笑,但眼睛可是充满了笑意。
    他的爷大概是第一次被问到这种问题,所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事实上,主子对吃的不大上心,胃口不大,对吃的也不挑剔。既然不上心,吃过什么、没吃过什么,可能都记不大清楚的。
    “十四爷近日都不曾吃过这种腌渍的李子,这是民间在李子大量生产的季节时,常用的方式。在这种逐渐炎热的天气,吃这酸酸甜甜的东西,好像会格外开胃。”巴格赶紧小声解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