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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深的一如她的眼眸,黑幢幢、阴森森,透不进光。

    徐志怀叹气,从身后搂住她,问:“还不睡?”

    “睡不着。”她答。

    徐志怀沉默片刻,手掌缓慢地抚摸她的额头。

    苏青瑶抿唇,合上眼,假装自己睡去。男人安抚的手逐渐停止,转而搭上她的腰。过了会儿,他睡着了,后颈感受到均匀的呼吸。

    苏青瑶小心地翻身,面向他,在漆黑中辨出丈夫的轮廓。

    他大她九岁,宁波人,南洋公学毕业,从商,深得虞会长赏识,自身家底颇丰,嫁去后,不必洗衣做饭,为一日叁餐发愁。为人也正派,重脸面,败坏风评的事素来不做,也不似那些个老商人有阿芙蓉癖。

    她当然知道这是一门好亲事,所有人都知道。

    但还是——

    她清醒到天光在窗帘末端涂抹出些许微白。

    入下旬彻底转冷,天恹恹的,了无生气。

    徐志怀外出应酬不爱带她,谭碧也没再给她递请柬,苏青瑶算彻底赋闲在家,一直到十二月初。

    赶闲无事,苏青瑶翻找出自己曾经的蒙学课本,想教小阿七识字。

    勉强教了几天,小阿七嫌学来没用,不肯学。她说自己又不是太太这样书香门第的大小姐,如今能在先生手下干事,多赚钱,攒起来,将来找个对她好的老实男人,当嫁妆,再生几个胖小子,一家人和和美美,就行。

    “识字了也是进纺织工厂!”小阿七脆脆生地顶完嘴,脚底抹油,溜走了。

    也是,苏青瑶暗想,识字又如何?女教师、女记者、女打字员月薪约叁十元,学医的薪酬高些,五十到八十,还不稳定。安稳体面的去处如上海邮局、海关等机构,则点明不录用已婚妇女,女职员在职期间结婚立即解雇。

    然而徐志怀随手买个法国香水送她都要花五十大洋,这样一算,她靠男人吃饭居然比起早贪黑去卖命赚得多。

    某日,用完早饭,苏青瑶照常坐在书房的扶椅看报。徐志怀没去工厂,留在书房理账。桌案前的香炉烧着沉香屑,苏青瑶亲手打的云纹香篆。

    门掩上了,屋内略有些阴,暖炉烧得人直犯困。

    苏青瑶看着看着,忽然瞧见一则关乎学生到南京请愿的消息。她惊异地去翻日期,怕拿了旧报。

    定神一瞧,才发现不是一件事。

    此回是北平的学生组建“南下示威团”到南京,依旧是为东北,结果军警出来抓了一百余人。中大的学生得知后,闯入中大校长室取校旗,结队前去营救,面对军警的枪口坐在地上喊口号,一遍又一遍,却是无果。

    报上刊载了学生们引吭高歌的口号:北大,北大!一切不怕。摇旗呐喊,示威南下。既被绳绑,又挨枪打。绝食两天,不算什么!作了囚犯,还是不怕。不怕不怕,北大!北大!

    苏青瑶一句一句读,心里梗着难受。

    先前于锦铭告诉她,那波去南京的学生们见委员长亲自出面,发了勖勉学生书,便都回来了。

    没想到回来了,又去了。

    常说事不过叁,到了叁,便是气竭,他们却迎难而上去了四次。

    徐志怀听见她小口小口吸气,正奇怪,抬眸瞥她一眼,问她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苏青瑶如实说了。

    徐志怀听闻,搁笔,走过来扫了眼她手中的报纸。

    他冷淡道:“你看,我就知道会出事。”

    “行行行,你什么事都早一步知道。”苏青瑶甩掉报纸,起身要出去倒水喝。

    徐志怀拾起报纸,折好,拿在手里。

    “阿瑶,你别觉得我冷血。”他看向妻子的背影,低声道。“学生的热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……我也是当过学生的人,再清楚不过。”